旧与新

多年以前，在遥远希腊，有个叫奎托斯的斯巴达佬，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家庭，这个饶勇善战的勇士把灵魂出卖给了战神阿瑞斯。然而，阿瑞斯却为了他的阴谋霸业，骗奎托斯在无意之间杀死了他的家人。愤怒的奎托斯转而向众神复仇，他挣脱命运的束缚，斩杀了阿瑞斯，

看着奎托斯一通QTE夺剑捅死宙斯，接着拒绝雅典娜的要求，牺牲自己把希望播撒向人间的时候，我想这宏伟壮阔的《战神》三部曲（不算掌机上两部《战神》的话）彻底结束了。这当然是因为奎爷在《战神3》的结尾完成了终极的自我献祭与救赎，但还有个重要的原因，即奥林匹斯诸神都被这个刺青男屠了个干净，即使再出续作，也没什么东西好给这位爷打牙祭了。

结果你们也知道，时隔八年，奎爷又出山了。我承认我的眼光太狭隘，没想过希腊诸神杀光以后，他还可以转战北欧。那片辽阔的土地上，也有满满的一户口本神仙等着奎爷去挨个清查呢。

说实话，得知《战神》要出续作时，我很担心它的质量问题。毕竟三部曲已经完美收工，继续往下做，很容易变成狗尾续貂。何况奎爷一个希腊的神仙，竟然跑去北欧割草，不违和吗？这和一群中古战锤设定的艾泽拉斯土著跑去潘达利亚看熊猫，有什么区别？

但前几日终于通关新《战神》以后，我不得不说，还真的……不违和。奎爷入乡随俗得很像那么回事，他不但换了自己的打扮，把标志性的混沌双刀藏到地板下，改拿起了维京人的标配武器——斧头，还讨了个北欧老婆，甚至生了个只会讲斯堪的纳维亚语的儿子。要不是身上和脸上的巨大红色刺青还有秃头，我真没法把这个北欧大胡子和那个希腊山羊胡联系到一起去。

和这些表面上的东西比起来，奎爷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性格上。那个曾经杀神如麻，血洗奥林匹斯山的奎秃，居然会变成了人畜无害的老农民，连眼神里曾经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，也已经熄灭。新《战神》开场没多久，巴德尔上门来寻衅滋事，给了奎爷两拳，他还能继续保持冷静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。你要晓得，这可是奎爷啊，换在过去，只怕第二拳还没挥出，巴德尔就已经被带链条的刀子糊了一脸了。

我当然好奇在离开希腊的这些年里，奎爷到底碰上了些什么事，性情居然能变到了这个地步。然而新《战神》的开场就是奎爷遵着老婆遗嘱砍树劈柴，火葬遗体，没有讲述这一家三口的故事。冒险旅途中，阿特柔斯虽然常常谈起过去，但这小屁孩毛都没长齐，哪里知道多少事情。而奎爷本人呢，沉默寡言，金口难开，难得在亚尔夫海姆光之神殿进个回忆杀，还没到高潮，就被儿子给打断了。直到撒完骨灰主线剧情完结，我们依旧不知道奎爷这些年来的遭遇。

穿越

带着儿子在九界走东串西时，我一直默认新《战神》和《战神3》之间，隔了十来年。因为你的熊儿子阿特柔斯，放在地球位面也就三年级小学生，再往前推一推，算上跟劳菲拍拖、怀孕的时间，差不多就该这样。可是游戏进度到中后期，奎爷父子进入提尔的密室后，他们惊讶地发现，这个北欧战神竟然一直世界各地穿梭。从木版画上的纹饰（荷鲁斯之眼、希腊字母Ω、三巴纹和三曲枝图）来看，提尔至少去过埃及、希腊、日本和不列颠。密室里的藏品同样证明了这一点。琳琅满目的宝物之间，我看到了日本的小判（古钱）、古埃及的神祇和圣甲虫雕像，还有希腊雕像和器皿。更有趣的是，奎爷“失手”打碎的一个希腊进口陶罐上，画着他本尊。

就是这个陶罐，颠覆了一切。我们都知道，陶罐是摆在密室里的，而密室藏哪儿呢？提尔神殿。神殿的位置呢？九界之湖的中央。九界之湖怎么了？在耶梦加得苏醒前，九界湖的水位因为世界之蛇的庞大体积而上涨，神殿在水里泡了超过百年。换言之，这个陶罐的历史，也至少有百年之久。

照这么一算，奎爷大闹奥林匹斯山，居然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。刺不刺激，意不意外？然而直觉告诉我，事情没这么简单。如果时间真的流逝了超过百年，那么在知道提尔去不同世界旅行的情况下，见到画着自己的陶罐，奎爷应该不至于如此惊讶。毕竟他在希腊也算名人，提尔带个关于他的旅游纪念品回家很正常。但如果这个陶罐摆在密室里的时间，比奎爷出生还要早呢？

更何况游戏里提及的时间穿越，不止这一处。世界之蛇耶梦加得，就是从未来的诸神黄昏穿越而来——密米尔也是这么讲的。北欧神话里，耶梦加得是洛基之子。但游戏中，洛基，也就是你的儿子阿特柔斯，还是个小屁孩。就算他成了兽交爱好者（北欧神话中显然不是，洛基的妻子是女巨人安格尔波达），也还没那个能力造后代。除了穿越之外，我想不出耶梦加得还有什么别的方式能出现在湖里。

既然耶梦加得能回到过去，提尔当然也能穿越至未来。比起文盲希腊战神奎秃子，这个北欧战神的姿势那是高到不知哪里去了。能把巨人之国约顿海姆的入口藏在空间缝隙里，说明他对空间的理解很不一般。考虑到时间和空间是拓扑结构的统一体，对空间高度了解的提尔进行时间上的穿越，也是很符合逻辑的……嗨嗨，扯远了。不过说正经的，提尔的缺席，绝对是一条重要的伏线。

伏线

我们都知道，《战神》系列很大程度上，是对已有神话的再诠释，那么我们来看看，提尔在北欧神话中最大的特点是什么。如果你玩过WOW，可能还记得血色十字军在东瘟疫之地占有一块未遭腐化的土地“提尔之手”。而魔兽世界观里的泰坦提尔，正是参照北欧神话里的提尔创作的。所以没错，提尔最大的特点和他的手有关：他只剩下了一条胳膊。你问他的另一条胳膊？那是他束缚芬里尔的时候，被那条魔狼咬下的。注意，和耶梦加得一样，芬里尔也是洛基之子。所以毫无疑问，提尔和洛基是死对头。新《战神》里，洛基既然成了奎爷的儿子，那这提尔，理所当然地站到了奎爷的对立面。

我们再回忆一下旅途终点的所见：劳菲的骨灰，被风吹散，纷纷扬扬地飘向约顿海姆金色的大地。记载北欧神话的《埃达》里，巨人们一直在约顿海姆繁衍生息，为与诸神展开末日之战做着准备。游戏里也提到奥丁一直在寻找约顿海姆的入口，虽然不曾挑明原因，不过用大脚趾都能推测出，奥丁是想趁着巨人们羽翼未丰，把他们连根铲除。

然而我们在约顿海姆目力所及之处，尽是巨人们倒下的尸体。那绝对是冒险过程中最令人震撼的场景。但它背后暗藏的故事，大多数人可能由于游戏完结而不曾细想——游戏全程，提尔都被塑造成了善良、仁慈、聪慧的神明，他是战争的调停者，弱者的保护人。巨人正是在他的安排下，逃离了索尔和奥丁的魔掌，去了约顿海姆。可是现在，约顿海姆的巨人全都死了。而有能力做出这件事的，不妨用排除法来判断一下。你看，能打的神明如奥丁、索尔和巴德尔，始终没找到约顿海姆的入口，弑神狂魔奎爷则是对此完全不知情，而知道约顿海姆入口的只有提尔。细思恐极，是吧？问题在于，如果下黑手的真是提尔，那他动机何在？

原版神话里，提尔在诸神黄昏和洛基所率的巨人们大战，最后与加姆（类似芬里尔的地狱犬）同归于尽。不过新《战神》中的提尔见多识广，他大概窥见了自己的结局，决定逆天改命，提早杀死巨人。但我依旧不知道他为什么背着奥丁干这事，不过从这个神祇行走诸界来看，他应该有更大的野心。

劳菲之所以和族人争执，不肯去约顿海姆而是藏身于米特尔加德，可能就是察觉了提尔不对劲。另外，奎爷干掉索尔之子曼尼后，密米尔说阿萨神的灵魂应该会回到阿斯加德进行重生，但无论曼尼、摩迪还是巴德尔，他们挂了就挂了挂了，毫无重生的迹象。（顺带说一句，在原本的神话中，曼尼与摩迪可是活到了诸神黄昏之后，成了新世界的缔造者。）排除阿萨神族脑抽自戕的可能后，你来猜一猜，搞事情的会是谁？

不过，即使下一部《战神》推出，提尔八成也不会显山露水。道理倒是简单——我们还有索尔和奥丁要揍。相比深埋起来的提尔伏线，接下来要干索尔这事几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。主线结束后阿特柔斯所做的梦里，找上奎爷父子的人腰悬雷神之锤，正是索尔本人。此外还有一个细节，大家还记得不：第一次划船到九界之湖中央时，奎爷遵照指示，把利维坦之斧丢进湖里唤醒了耶梦加得。与此同时，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小字，说斧子已注入了蛇毒。虽然在接下来的游戏过程中，这蛇毒屁用没有，不过只要参考《埃达》，我们就知道制作组的用意了：诸神黄昏中，索尔和耶梦加得展开决战，他用雷神之锤全力飞掷轰死了世界之蛇，但也因为身中蛇毒而在极度的痛苦中死去。而现在呢，奎爷的斧子上也带蛇毒了……所以，你们懂我的意思了吧，杀索尔的重任，已经落在了奎爷肩上。

立足这一点，我们很容易就能推导出，新《战神》的时间线至少存在世界之蛇穿越和不曾穿越的两条。约顿海姆壁画里那个躺在洛基/阿特柔斯怀里死去的奎爷，就是世界之蛇不曾穿越的时间线里的（因为斧子没有淬毒，没打过索尔）。而我们玩到的奎爷嘛，已经注定要取雷神性命了。

至于奥丁，他虽然没在这一作里登场，可他的痕迹无处不在。那些充当他眼线的乌鸦就不说了，女武神们遭到腐化也是他的手笔。战胜女武神之王希格露恩后，她会跟你说女武神们的真正领袖是芙蕾雅。所以很显然，奥丁和芙蕾雅决裂后不但剥夺了她的战斗力，为了防患于未然，还废掉了她的下属。封堵亡者进入冥界赫尔海姆的道路，同样是奥丁所为——神话里，亡者大军会和巨人们一道攻陷彩虹桥，杀进阿萨神族所在的阿斯加德，掀开诸神黄昏的高潮。你可以说，奥丁作恶作得坦坦荡荡，一点不像提尔，把自己藏在伟光正的表象之下。只是他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——惹了某个身上有红色刺青的外乡人。奥丁也许改变了诸神黄昏预定的剧本，但奎秃子本人，只会比诸神黄昏更可怕。现在，奎爷已经认定奥丁是个混球了，但对提尔，没准还有些好感。这样两个神，谁会先被奎爷干死，简直一目了然。

优与劣

游戏总监科里·巴洛格在一次采访中说，《战神》系列还要至少出五部。我不知道巴洛格到底怎么安排的剧情，不过照着索尔——奥丁——提尔的顺序，让奎爷挨个砍北欧诸神大概是没得跑了。那之后，奎爷可能会去踏破提尔密室提到的埃及、日本和凯尔特。总之，如果《战神》系列部部都能维持住这样的高素质，我想奎爷再战个十五年，应该不是问题。

当然这游戏素质虽然高，缺点其实也挺明显的。玩过系列前作的话，你就知道新《战神》没了以前那种畅快淋漓的战斗，前作保留下来的特点，仅留下了终结各种怪物时的令人血脉贲张的暴力特写。可能是受魂系游戏影响，奎爷北欧亲子旅行的动作偏向真实系，这个倒是没什么好喷的，潮流所向嘛，问题在于无论小怪还是BOSS，种类都过于单一，拿山怪来说，它的冰、火、雷、瞬移等各色变种，你从游戏开头打到尾，到后来见到山怪甚至回生出了几分“How old are you（怎么老是你）”的亲切感。至于屠龙战和与巴德尔的几场战斗，演出效果十足，然而战斗本身乏善可陈，更像在看互动电影而不是在玩儿动作游戏。真正让我有感觉的战斗，居然是可选BOSS战的女武神们。但我没记错的话，《战神》可是动作游戏啊，这是不是有点儿本末倒置了？

另外，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并非完美。我得承认，新《战神》对角色的神态、动作都拿捏得非常得当，是难得一见的精品。如奎爷在山上想拍儿子肩头，犹豫再三最后却垂下手的那个动作，就让人难忘。用我朋友的话来评价，新《战神》是“除了《巫师3》外唯一一个能用眼神说话的游戏”。不过，不提这些可以吹爆的部分，你就会发现游戏对核心角色阿特柔斯的处理并不得当。按照游戏的设定，阿特柔斯一直以为自己和奎爷是凡人，直到因爆发斯巴达之怒失败，气血失调昏阙之后，奎爷才告知了他真相。得知自己是神，阿特柔斯很快变得熊了起来，等到被巴德尔收拾了一顿，才晓得天高地厚。

这些道理我都懂，可我就是不明白，阿特柔斯怕什么会以为自己的老爹是个凡人。游戏开场，奎爷砍下两人合抱粗的树抗在肩上说走就走，还轻松单挑三层楼高的山怪，面不改色地干掉巨龙……都这样了，居然还认为自己出生在凡人的家庭？这位朋友，你是不是对“凡人”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？同理，刚刚得知自己也是神那会儿，阿特柔斯对母亲劳菲血统的Diss也很莫名其妙。劳菲跟他讲过好多睡前故事，密米尔也在不停叨逼叨，阿特柔斯明明知道北欧神话里，神和巨人区别并不大，有些神甚至就是巨人的后代，双方连生殖隔离都没有，怎么会瞧不起劳菲的巨人血统？我知道游戏想表现出阿特柔斯的成长，但这些部分处理失当，确实显得突兀。

不过，虽然有这些缺点——公平来讲，还真不是小缺点——但游戏其他方面的素质实在是感人，所以才会收获如潮的好评。这不是我认得的《战神》，但它比我认得的《战神》更好。讲真的，我非常期待下一作《战神》能早些面世，但又不希望它因为太快推出而少了雕琢。这种心情，我到底有多久没体会到了呢？（完）